子皮 | 拜登对川普：罗杰斯先生和疯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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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四晚上，美国两位总统候选人，川普和拜登，同时召开“选民对话会”。
这里的“选民对话会”，在英文里是Town hall meeting, 本意是“市政厅会议”， 在殖民时期已在北美流行。当时的对话会主要是市镇的官员和民众在一起讨论有关当地民生的议题。后来这种对话会不限于市镇，从企业事务到联邦竞选，都经常采用这种对话会交流。
不过昨晚的总统与选民对话会，是临时添加的。
星期四晚本来是总统候选人辩论的日子 —— 本是预定的三次总统后选人辩论中的第二次。无奈川普在第一次辩论后两天—— 10月1日——承认自己被新冠感染，所以10月15日举行现场辩论显然可能威胁公共安全健康。于是辩论委员会提议改为线上辩论，然而川普拒不参加线上辩论，于是第二次辩论只好取消。
辩论取消之后，拜登决定用这个时间召开一次与选民的对话会。对话会上电视台主持人和选民代表可以就他们关心的问题向拜登提问。拜登的对话会定在ABC电视台直播。
临近拜登的对话会，川普宣布他也要在同时搞一个类似对话会。他的对话会将在NBC电视台直播。
这就是星期四两场对话会同时召开的由来。
直播拜登的ABC是一个电视台。而直播川普的对话会的NBC，实际上包括三个电视台，：NBC， CNBC，MSNBC。
NBC其实是川普的老据点，从2004年到2015年11间，川普在NBC上监制和主持了真人秀节目《飞黄腾达》(Apprentice)。川普是真人秀老手，这次又独占NBC三台，按理说川普的对话会电视收视率会远高于拜登的。
结果是：拜登的电视收视率比川普高出了两百万。
在油管上，拜登的收视率更是成倍高于川普，也许是因为看油管的年轻人居多。
不要误会，拜登在年轻人里并没有多少粉丝。在美国年轻人中，最火的美国政治家是78岁的进步派领袖伯尼 · 桑德斯。
美国年轻人不粉拜登，但年轻人里恨拜登的也很少。对美国很多年轻人来说，拜登是温吞水，但不是毒鸩。这次总统大选成为拜登与川普对决，相信大多数年轻人会投票拜登，因为他们厌恶川普。
星期四晚的对话会，有些人两个都看了：来回倒台；或者同时看 —— 就是一个电视屏幕分成两半。
曾任小布什的讲话写手的美国资深政治评论人大卫 · 弗洛姆 （David Frum），同时看了两个对话会。奇特的是，他分屏看两个对话时，把两个台的声音都打开了：他说是为了“感受对比”。
弗洛姆观看之后，在《大西洋月刊上》写了一篇题为《川普秀的最后一季》。文中这样总结声音上的对比：“特朗普在喊叫。拜登在说话。两者之间的切换就像：从重金属摇滚到午夜爵士乐。”
公平地说，星期四的对话会上川普没有比平时更坏。川普一贯是这种风格。对于川普，语言不是为了交流和表达。对于川普，开口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作秀，二是攻击。
上次和拜登辩论是川普的攻击。而星期四的对话会，川普理所当然视作一个作秀的良机，如同他主持的真人秀，如同他习惯的妈嘎大会，
无论是真人秀还是妈嘎会，都是兴致所至的即兴表演，并不需要事实支撑。川普对于对话会的期待也是如此。然而出乎川普意料，NBC的主持人萨凡纳 · 格思里 （Savannah Guthrie）没有附和他演戏，而是一次次把真相摆在川普面前，强迫他面对。
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是，格思里问川普是否承认极右翼匿名者Q阴谋论 （QAnon）。QAnon始于2017年末，整个阴谋论的核心是美国暗藏着一个反对川普的“深国”。深国一直准备政变谋害川普。深国的左派政治家和民主党高级官员，结成一个国际地下娈童网络 ……QAnon有各式匪夷所思的天方夜谭。
QAnon整个是一套无中生有荒谬绝伦的邪教阴谋论。美国联邦情报局（FBI）已经将QAnon当作社会安全威胁。任何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接近QAnon。
然而川普偏偏不是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在对谈会上，他拒绝与QAnon保持距离。
接着格思里追问：有一个QAnon阴谋论说本拉登还活着，被杀的是他的替身，事后奥巴马灭口杀死了所有海豹队员。你为什么在推特上转发这个QAnon的阴谋论？
川普说：我只是转啊。又不是我写的推。我对转推的内容不负责。
格思里盯着川普说：你是美国总统。不是谁家的疯大叔，见推就转。
“疯大叔”（crazy uncle）是美国人常用的一种表达。通常指亲戚里那个最不招人待见的、在感恩节圣诞节家庭聚会上酒气醺醺指点江山的那个老头。英语里的uncle，包括叔、伯、舅、姑父、姨父，远房的长一辈男亲也可以称uncle，这里为了方便，我们译成 “疯大叔” ——懂得其中的涵义就好。
川普“不是谁家的疯大叔”？网上马上有无数人指出：这不符合事实啊。唐纳德 · 川普是某家的疯叔叔，他是玛丽 · 川普的疯叔叔。
玛丽 · 川普是唐纳德 · 川普去世多年的长兄、小弗雷德 · 川普的女儿。所以唐纳德是玛丽的叔叔。
玛丽 · 川普是一位心理学家。她在今年出版的书《贪得无厌：我的家族如何制造出了世界上最危险的人》(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 How My Family Created the World’s Most Dangerous Man)中，对川普的行为和背后的心理有详尽的描述。
玛丽用件件桩桩细节显示：高大的外表和金碧辉煌的产业掩饰下的唐纳德 · 川普，其实是一个非常软弱、易碎的自我，需要时时依靠自我吹嘘和他人追捧来支撑。
玛丽认为唐纳德的人格缺陷，源于唐纳德的父亲老弗雷德。老弗雷德是一个残酷的人，他掐断了儿子们发展正常人的一切情感的可能。老弗雷德不允许儿子们表现人本能的同情和柔弱。玛丽在书中描述了这样的故事：玛丽的父亲小弗雷德如果为做了错事而道歉时，老弗雷德会勃然大怒。因为弗雷德希望自己的长子“凶狠” ，不能像绵羊那样道歉。
这一切被比小弗雷德小七岁的唐纳德看在眼中，所以唐纳德学会了从不认错，从不道歉。
时间快进几十年到2020年，新冠来袭，成为全球疫灾。很快，科学家和统计数字展示戴口罩可以有效地降低新冠的传播。于是，在世界各地，从平民到总统到王室到教宗，逐渐戴上了口罩。
川普从最开始就一直淡化新冠疫情。尽管他在今年二月就知道新冠的致命危险，他坚持向美国人民隐瞒。
也许是为了淡化疫情，也许是为了树立他的“大男人”形象，很长时间川普一直不但自己不戴口罩，还嘲笑他人戴口罩，包括前不久还嘲笑他的竞选对手拜登在公共场合戴口罩。
在川普总统影响下，很多美国普通人，尤其是相信川普的美国人，也拒戴口罩。还说要求他们在公共场合戴口罩是威胁他们的自由。
疫情降临美国六个多月来，美国已经死了22万多人，居世界之首，目前新冠在美国仍然失控，正迎来新冠的第三峰。
9月26日，众多共和党参议员和川普亲信们，在白宫举行提名保守法官巴雷特为高院大法官仪式。来客几乎没有一个戴口罩，还互相亲吻搂搂抱抱。
玫瑰园爬梯后没几天，至少11位参加者感染新冠，包括川普本人。
在星期四的对谈会上，格思里问川普：据华盛顿大学估计，戴口罩可以把新冠死亡人数减低一半。您亲历感染新冠后，是否对戴口罩的态度有改变？
川普说：没有改变。我又没不让别人戴口罩啊 …… 可是哎，我听说过各种各样戴口罩的故事哎 …… 戴上口罩后好多人也感染了啊，有人戴着口罩把病毒到处抹噢 …...
对于疯大叔川普，“永不认错”永远是最高原则。“永不认错”高于成千上万美国人的生命；也许，甚至，高于他自己的生命。
星期四的对谈会，给了川普一个“疯大叔”的称号；也给了拜登一个称号。拜登的称号是：罗杰斯先生。
川普的竞选助理，梅赛德斯 · 施拉普（Mercedes Schlapp）评点周四拜登的对谈会说：“看拜登的对谈会，像是看《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
《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Mr. Rogers' Neighborhood）是美国对儿童的电视节目。1954年开播，2001年推出最后一集。一共有856 集。
所有这856 集，主持人都是一个：弗雷德 · 罗杰斯。
《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看上去简朴平淡缓慢，它的主题永远是罗杰斯先生和他的成年人朋友、还有他的玩偶，与和各式各样的孩子们真实的交流和互动。节目中没有各种萌形象和酷人物，更没有现代的动漫技术。
然而，近半个世纪以来，《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长盛不衰。它有着忠实的粉丝群。那些看着《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长大的孩子，几十年后依然能够回忆出其中的内容。有研究将《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的观众与《芝麻街》的观众进行了比较，发现罗杰斯的粉丝们更有耐心。
是什么优势，使得简朴的《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在电视黄金时段，能与更花哨、更昂贵的儿童节目竞争？
罗杰斯先生的优势是：真诚和包容。
罗杰斯先生不仅是为孩子们带来娱乐，更教会孩子面对并不完美的世界。和很多成年人不一样，罗杰斯先生不隐藏恐惧和不幸，而是和孩子们一起真诚地面对。罗杰斯先生在节目中和孩子们做成人式的交谈，交流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题，例如疾病、离婚、死亡。
罗杰斯先生告诉孩子们情感应该被拥抱，而不是被埋葬。“世界并不总是一个完美善良的地方，”罗杰斯说，“不管我们愿意与否，所有孩子自己都会领悟到这个现实。但是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来理解和面对这个现实。”
在美国总统肯尼迪被刺杀后，罗杰斯先生赶制了一集节目。在节目中，一个小朋友问：“什么是暗杀？”然后罗杰斯先生做了真诚而直截的回答。这个节目赶在肯尼迪的葬礼前在全国播出。因为罗杰斯先生不希望，美国年幼的儿童在电视上看到总统葬礼和听到无数遍“暗杀”这个词后，还没有人回答他什么是暗杀。
除了真诚，罗杰斯先生的另外一个优势是：包容。
《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节目中，有各种不同的人。例如残疾的孩子。这个节目让小孩子们从小习惯于外表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懂得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互爱互助的邻居。
有一集节目是有一天，罗杰斯先生在门外的盆里灌满水准备泡脚。黑人警察克莱蒙斯路过，罗杰斯邀请克莱蒙斯和他一起泡脚。
克莱蒙斯说：“我没有带毛巾啊。”
罗杰斯说：“你可以分享我的。”
两人于是一起泡脚。边泡脚边聊天。
这是1968年。正是美国民权运动风起云涌时节，这个国家正努力彻底打破种族隔离和歧视。
很长时间，即使在没有种族隔离的北方，黑人和白人在一个池子泡脚是一个不太容易想象的景象。
著名美国议员以利亚﹒卡明斯有这样一个故事：1962年夏天，卡明斯11岁。他生活在北方城市巴尔的摩。有一天，卡明斯和小伙伴们到不远处的公园里的一个大公共游泳池游泳 —— 因为他们小区的公共游泳池已经太小了。
很快，附近的白人居民来了，有几百人，把泳池团团围住。他们高喊：“我们的游泳池不能被细菌感染！”“白人也有权利！” “滚回去！”。警察来了，围住了游泳池，不让暴民靠近孩子们。然而，成年的白人暴民越过警察头顶，向池子里的黑人孩子扔石头和瓶子，一个瓶子击中了以利亚的眉骨 ——在卡明斯脸上留下了一道终身的疤痕。
这件事激励卡明斯后来投身民权和政治活动。卡明斯后来加入民主党，被选为巴尔的摩议员，直到他2019年去世。
和卡明斯完全不同，弗雷德 · 罗杰斯出身于一个富裕的白人家庭。他是一个注册的共和党员。
不过这一切不妨碍罗杰斯在自己的节目中和黑人警察一起泡脚。罗杰斯和卡明斯在一生中都致力向美国的后代传达同样的信息：所有肤色的美国人都应该平等地成为互爱互助的邻居。
泡完脚之后，罗杰斯用自己的毛巾给克莱蒙斯把脚擦干。
这一场景会使人想起圣经中耶稣为门徒们洗脚的故事， 耶稣“洗门徒们的脚，又用束在腰上的布巾擦干。”耶稣还告诉门徒们，他们应当彼此洗脚。
弗雷德 · 罗杰斯一生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他是一名长老会牧师。罗杰斯每天5点半起床，起床后祈祷和读圣经，然后游泳。罗杰斯烟酒不沾，成年后体重一直是143磅。
24岁时，弗雷德 · 罗杰斯和他大学认识的女友乔安妮结为夫妻。这段婚姻持续了50年，一直到罗杰斯74岁时因癌症病逝。
不过虔诚的基督徒罗杰斯在自己的节目中从来不谈宗教，也几乎没有用过“上帝”这个词。罗杰斯相信：“以身作则比布道更有力量。”
没有人知道川普的竞选助理施拉普为什么把拜登比作罗杰斯先生。事实上，这个比喻是对拜登竞选无价的帮助，是对川普竞选自杀性的摧残。
拜登的对谈会确乎有点罗杰斯先生节目的风格。对选民的每一个问题，拜登都诚恳认真地回答。当一位选民问拜登保护LGBT的权利问题时，拜登分享了他的一个故事：小时候有一天，乔 · 拜登看到两个男人接吻，他吃惊地转向父亲，父亲告诉他：“乔，很简单。他们相爱。”
对谈会结束、电视停播、记者离开之后，拜登仍然留在会场上，回答那些会上没有机会提问的选民的问题。他回答了一个小时后才离开。
不仅拜登的风格有些像罗杰斯先生，拜登的经历和罗杰斯先生也有些共同之处。两人都生于宾夕法尼亚州。两人在童年时都有被霸凌的经历。罗杰斯小时候内向，超重和有哮喘病，因此被一些孩子取笑。而拜登小时候因为口吃遭遇过霸凌。
（在9月底川普和拜登第一次辩论之前，美国共和党大佬克里斯蒂和川普花了四天准备辩论。克里斯蒂教川普：不停地打断拜登。克服了口吃的人如果被别人不断打断，很可能会开始口吃。
川普果然在辩论中不断打断拜登。但令他失望的是，拜登没有紧张也没有口吃。和川普呆了四天的克里斯蒂倒是染上了新冠，在医院呆了7天）
相似的是，童年的经历，都使罗杰斯和拜登变为更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人，更好的人。今年2月，拜登在新罕布什尔州的竞选活动中，遇到了一个13岁的男孩，叫布莱登 · 哈灵顿 （Brayden Harrington）。和拜登小时候一样，布莱登有口吃。拜登和布莱登聊天，分享自己小时候的经历，鼓励布莱登，他给布莱登看他针对自己口吃准备的演讲稿，还向布莱登介绍一本他联系朗读的叶芝的诗集。
五个月后，在民主党提名拜登的全国大会上，13岁的布莱登向全国的观众讲了他和拜登的故事。“我只是一个孩子，”布赖登说。“在短时间内，乔 · 拜登使我不再惧怕困扰我一生的口吃，我有了信心。乔 · 拜登在乎我。乔 · 拜登在乎所有人。想象一下他将来能为我们所有人做什么。”
是的，拜登和罗杰斯先生最重要的相似之处，是他们都在乎别人。这一点正是他们和川普最大的区别。
施拉普把拜登比罗杰斯先生，本意可能是想标签拜登平淡和缺乏激情。川普之前给拜登起外号“瞌睡乔”，也是这个企图。
脱离美国民众的川普团队没有意识到，在失去了22万生命、新冠失控、数千万人失业、社会不安分裂的今天，美国人民最渴望的其实就是拜登和罗杰斯先生：善良、宽容、温和、诚信、理性。
今天美国人民最恐惧的，是拜登和罗杰斯先生的反面：残忍、分裂、仇恨、谎言、疯狂。
而川普是拜登和罗杰斯先生的反面，川普是残忍、分裂、仇恨、谎言、疯狂。
美国害怕疯大叔川普，美国渴望罗杰斯先生一样的拜登。前不久，和罗杰斯先生共度50年的罗杰斯遗孀、今年92岁的乔安妮 · 罗杰斯（Joanne Rogers）说她对川普当选深感恐惧。
乔安妮说，川普最可怕的是：他几乎从不讲真话。
乔安妮 是拜登的粉丝。拜登最打动乔安妮的是他的真诚；还有，他的善良。
乔安妮说，在这个艰难的时候，“我们都需要有人拍拍你的肩头给你鼓励。”
罗杰斯和拜登，就是那种在你恐惧的时候，拍拍你的肩头鼓励你的人。
回到上文提到的大卫 · 弗洛姆的《川普秀的最后一季》的文章。文章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罗杰斯很了解世界上的黑暗。他制片人解释说：‘罗杰斯不仅为孩子们带来欢乐，他还试图为孩子们减轻恐惧。’ 但是，当然，消除恐惧是川普永远不会做的事。川普时时做的是：煽动恐惧、引发恐惧、操纵恐惧和利用恐惧。当然，川普恐惧操作也许快到了尽头：《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持续演播了数十年。而美国被纳粹统治的幻想剧《高堡奇人》，只上演了四年就结束了。”
作者简介
毕业于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学博士。现居美国。职业金融量化分析。近年开始写字。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青年作家》、《文综》及其它丛书。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著有《川普时代：美国不再伟大》。近日在美国亚马逊上开始出售。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